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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、【6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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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、【6】

【6】

鳳儀宮花廳內,窗明幾凈,珠簾璀璨。

這座宮殿空懸十六載,搬進新主後,煥然一新,再次有了人氣。

諸位妃嬪按照位份依次入住,見正主還沒出來,先姐姐妹妹虛與委蛇寒暄了一通。

德妃素來與寧妃不對付,瞥了眼空置的鳳椅,揚唇看向寧妃:“往日寧姐姐代掌鳳印,諸位姐妹都習慣去你永寧宮聚。沒想到隔了這些年,竟還有來鳳儀宮請安一日……這會兒見寧姐姐坐在下首,實在怪不適應呢。”

寧妃捏緊手心的繡帕,皮笑肉不笑:“妹妹還真是少見多怪,這有何不適應的。待會兒在皇後娘娘面前你可別這般,免得叫娘娘覺得咱們這些潛邸舊人淺薄,這個不適應,那個不適應,不知道還當你對她有何不滿。”

德妃一噎,剛想嗆回去,寧妃直接扭過臉,端杯喝起茶來。

這真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,把德妃憋個夠嗆。

好在沒多久,兩名宮女打扇而出,另有兩宮婢掀開珠簾,一道語調高昂的唱喏在寬敞軒麗的花廳響起——

“皇後娘娘到。”

壓著尾音,花廳一幹妃嬪齊齊起身,屈膝行禮,口中呼道:“臣妾/嬪妾拜見皇後娘娘,娘娘福壽連綿,金安萬福。”

一陣清脆的環佩叮當聲由遠及近,待這聲響止住,隨之響起的是一道清甜輕軟的少女嗓音。

“諸位免禮,都入座罷。”

這聲音太過年輕,以至於廳內不少妃嬪忍不住悄悄往上打量。

昨日大典隔著一段遠距離,她們也瞧不真切這位新皇後的模樣,現下見到了,眾女心頭詫異,又忍不住感嘆宮中歲月催人老,眼前的人鮮嫩明艷,而她們已是昨日黃花,韶華不再。

在後宮,一張年輕絕美的臉,便是一張強而有力的籌碼。

雲綰姿態端莊往鳳椅那麽一坐,在座妃嬪們心裏對新皇後的那份輕視,霎時散了一大半。

黃毛丫頭又如何,她既是雲氏女,又有這般容色,何愁陛下不寵,後位不穩?

至於寧妃德妃這些高位妃嬪,去歲除夕家宴,還見過這位十六娘子。

印象中是個清秀俏麗的小丫頭,不曾想半年功夫,竟出落成得這般殊麗,這般一裝扮,哪裏還有半分孩子模樣。

寧妃德妃互相對視一眼,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一片無可奈何的荒蕪。

紅顏未老恩先斷。

她們老了,恩也斷了,也只能靠子嗣搏下輩子的安穩與榮華,哪能與這年輕的小姑娘比較。

後妃們打量上方時,雲綰也在打量她們。

與宮墻之外的女人們相比,這群囿於深宮的女人保養得更好,膚白細嫩,錦衣華服,雖難抵歲月痕跡,卻依舊不掩姿容風韻。

按照金嬤嬤所教授,雲綰與她們寒暄一番,又微笑道:“本宮雖執鳳印,領六宮事,但入宮時日尚短,對後宮情況遠不如諸位了解,日後打理後宮,若有何不周之處,還請諸位多擔待,若需協助,也要有勞諸位。”

這話客氣有度,又給了諸位年長妃嬪體面,她們自是順臺階下,連連應著:“旦憑娘娘吩咐。”

眾女小坐半盞茶功夫,便有太監來報:“皇後娘娘,皇子公主們已過安禮門,很快便至鳳儀宮。”

雲綰應了聲“知道了”,讓妃嬪們先行退下,自個兒也施施然起身,由玉簪玉竹扶回後殿。

上一刻還氣定神閑的皇後娘娘,一到後殿,立刻舒了口氣,擡手撫著胸口:“可算過了一關。”

說著,她還轉臉問玉簪玉竹:“我剛才表現如何?可有皇後的風範?”

玉簪玉竹兩婢重重點頭:“娘娘方才處處得體。”

雲綰又看向金嬤嬤:“嬤嬤?”

對上皇後娘娘那雙期的烏眸,金嬤嬤好笑,心想到底還是個小姑娘,語氣也不禁放軟:“娘娘應對得很好。”

得到雙重肯定,雲綰眉開眼笑:“那便好。”

說著擡手扶住高髻,匆匆往妝臺走去:“玉簪,玉竹,我這髻好似有些松了,你們給我簪緊些,待會兒可不能在皇子公主們面前失儀——”

畢竟,她現在是他們的母後了。

不過,年紀輕輕,忽然多出一大堆兒子女兒,這種感覺還真是異常的古怪。

***

半炷香後,雲綰理好衣冠,重新端坐於鳳椅之上。

望著下首那一堆朝她躬身拱手,嘴裏念著“母後金安”的皇子公主,她仍舊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。

晉宣帝共有五子三女,除了五皇子十四歲,三公主十一歲,其餘皇子公主皆比雲綰年長。

雲綰不動聲色握緊鳳椅扶手,自我安慰著,便是他們不叫母後,她原就比他們高一個輩。孝安皇後親生的大皇子和大公主,不是喊了她這麽多年的十六姨母嘛。

“都起來吧。”

雲綰謹記皇後身份,強裝鎮定地露出個和善笑容,又回想著大伯母王氏對待族中小輩的態度與口吻,溫聲關懷:“暑熱難耐,你們進宮請安辛苦了。快坐下飲些茶水,吃些果子,在我這裏不必拘禮。”

皇子公主們聽她這話,面面相覷,眉眼官司走了幾個回合,最後還是大皇子出聲:“給母…您請安,是兒臣們該做的,不辛苦。”

雲綰知道讓大皇子和大公主喊她母後,實在為難,何況她自個兒聽著也別扭。

於是她道:“凇兒,永興,你們照從前一樣,喊我十六姨便是。”

視線又掃過另外幾位皇子公主,她道:“你們也一樣,若是覺得喊母後實難開口,便喚我雲娘娘或是皇後娘娘,都成。”

這話一出,底下一幹人神色又變了變。

屏風後觀察情況的金嬤嬤卻是暗道不好,她是中宮之主,皇嗣一律要喚她一聲母後,怎可亂了禮數呢,

不過她這會兒只得幹著急,總不好沖出去糾正皇後。

前廳內宮人們奉上茶水糕點,皇子公主們依次入座。

雲綰端起茶杯品茗,其實借著杯蓋遮掩,不動聲色打量下座的“子女們”。

方才她還有些緊張,只掃了個囫圇,都沒仔細看。

現下視線一點點往下掃過,由左手邊的大皇子伊始——

大皇子司馬淞,她是再熟悉不過的,畢竟是雲家嫡親的外孫,生的清秀斯文,是個踏實本分的性子。

雲綰曾聽大伯父唏噓過,若是大皇子腿沒瘸,當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。

大皇子之後,便是二皇子司馬滄。

今年二十歲,容貌酷似其母寧妃,生得膚白俊逸。

雲綰對二皇子印象算不得太好,長安貴女八卦圈裏都知道,二皇子是個貪花好色的浮浪子,不但藏了一院子的鶯鶯燕燕,還偏好生過孩子的婦人。

略帶鄙薄的視線越過二皇子,雲綰繼續朝後看去,不曾想打從進殿開始便一直垂首的三皇子忽的擡眼。

陡然間,兩道視線在夏日潮悶的空氣裏撞個正著。

那是一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眼,眼尾細長且尖銳,高眉骨,眼窩愈發深邃,漆黑的瞳仁宛若點墨,乍一對上滿是淡漠。

意識到她在看他,男人非但不避,反倒瞇起了眼。

雲綰很難形容他瞇眼的感覺,原本的清冷霎時消散,取而代之是令人膽顫的熱度與野性,以及一陣銳利的覆雜難辨的……惡意?

雲綰為自己辨出的情緒所驚愕。

她與他無冤無仇,他為何會對自己有惡意。

就在她再想探究那雙黑眸時,身著暗紫色斕袍的高大男人已然低下頭。

面如冠玉,眉眼恬淡,仿佛剛才那可怖一瞥只是她的錯覺。

可剛才那個眼神,實在太令人心驚,而且……有點熟悉?

雲綰盯著那姿態恭順的男人,皺眉想了一會兒,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無比相似的眼神——

月初她去慈恩寺進香時,在坊市縱馬的那個頭領!

雖然她已記不太清那頭領的面容,但那個眼神卻是印象深刻。

難道當日縱馬之人,便是三皇子司馬濯?

“皇後娘娘,兒臣可有不妥之處?”

冷不丁的一聲問詢,打破了花廳的靜謐。

雲綰心裏咯噔一下,再看下首那笑意溫潤的三皇子,神色微窘,嗓音發緊:“無、無有不妥……三皇子為何這樣問。”

“沒什麽,只是見皇後娘娘一直盯著兒臣。”

司馬濯刻意的停頓兩息,瞧見周邊人投去上座的目光,再看那裝模作樣的小皇後漸漸漲紅的小臉,他薄唇微勾,笑意玩味:“兒臣還當是衣冠不整,在娘娘面前失了禮數。”

“三皇子多慮了。”

雲綰悄悄捏緊鳳椅扶手,想了想還是描補一句:“方才本宮並不是盯著你,而是看你身後那個紅瑪瑙花瓶。這花瓶做工精巧,本宮從未見過,沒想到叫三皇子誤會了。”

聞言,廳內眾人齊齊朝司馬濯身後看去。

果然,他身後的榆木黑漆邊櫃上,擺著一件聯珠花鳥紋紅瑪瑙花瓶。

年紀最長的大公主永興挑了挑眉,適時出聲:“小姨母好眼光,若我沒記錯,這花瓶是去歲北庭都護府敬獻的貢品,聽說是大食國工匠所制,十分珍貴,沒想到竟在您這。”

“原來是貢品,難怪別具一格。”雲綰朝大公主投去感激一眼。

大公主朝她笑笑,姨甥之間好似從前那般要好,並未因這樁老夫少妻的婚事而生出隔閡。

司馬濯不動聲色將倆人的小動作收入眼底,長指摩挲了兩下白玉茶盞,淡淡道:“看來是兒臣誤會了。”

雲綰沒再接這話茬,只順勢問起大公主的近況,輕飄飄揭了過去。

撇開三皇子突然發難的小插曲,這場請安氛圍還算和諧。

坐了半盞茶時辰,見聊無可聊,場面逐漸尷尬,大皇子拱手起身:“姨母,時辰也不早了,想來您今日定有許多事要忙,那兒臣先行告退,改日再來給您請安。”

因著血脈因緣,雲綰對大皇子和大公主天然多份親近,又見他們這般配合,笑意愈發溫柔:“那你們先退下吧,待有空暇,本宮再召你們進宮說話。”

大皇子開了個頭,其餘皇子公主也紛紛起身告退。

看著那一道道離去的背影,雲綰心弦微松,視線掃過其中最為高大的身影,柳眉又皺起。

那日坊市間縱馬之人,到底是不是他呢?

若真的是他,作為皇子如此這般狂妄擾民,更該及時規勸。

然而,太後現在奄奄一息,能撐多久尚且未知,自也無餘力管教孫子擾不擾民。

那這等規勸訓誡之事,豈不是落在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嫡母身上?

雲綰苦著一張小臉,心頭猶豫,到底要不要攬這事,不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?

從前遇到事,她總覺得自己年歲尚小,習慣依賴於家中父母長輩和太後姑母,可現下這個情況——

以後在這宮裏,得靠她自個兒立起來了。

一陣混亂思緒後,雲綰捏緊手指,小小一顆心裏盈滿“當個賢德好皇後”的澎湃志氣,也生出了無限勇氣:“三皇子且慢。”

那道華貴的暗紫色身影停住。

而後,那人緩緩側身,淡漠睨向那把高高在上的鳳椅:“娘娘還有吩咐?”

作者有話說:

女鵝目前的狀態,就像剛考入大學的新生想好好學習,第一天上班的社畜想努力工作,還沒遭受過挫折與毒打(x)

司馬·挫折·濯:你在叫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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